鐘江海開著鐘晴的車, 鐘晴坐在後面的座位上，把吳英霞的頭放在腿上, 盡量憋著不讓自己的眼淚往下流, 一會兒就要喊一句吳英霞，只是人依然沒什麽反應。

車速很快，鐘江海臉上豆大的汗珠掉下來，到了醫院門口, 和專門的醫護人員把吳英霞擡到床上, 鐘江海才松了一口氣，差點摔倒。

“叔叔你還好嗎？”鐘晴趕忙扶住鐘江海。

“我沒事，沒事, 就是有點腿軟，走走走，趕緊跟上。”鐘江海擺擺手, 拉著鐘晴的衣服袖子跟上去。

跟著推車跑到急診室那邊, 鐘晴和鐘江海被擋在了簾子外面，家屬不能進去, 他們只能在門口焦急的等著，鐘江海一下一下的拍在自個兒的腦袋上面說：“這幾天媽老說她乏, 我琢磨著幫忙累了，沒睡好，總讓她好好休息，也沒說帶她來醫院檢查一下，這咋就能暈倒了呢。”

“奶奶總是說乏嗎？”鐘晴問他。

“嗯, 就跟我說說，怕你擔心。”鐘江海說著。

其實早在前幾天前，吳英霞精神頭就不太好，有時候躺在沙發上就能直接睡著，鐘晴比較忙，平時家務活都是她和吳英霞一塊兒做，她舍不得讓吳英霞一個人做，吳英霞生怕她擔心，每次見到她的時候，自然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。

在她面前那是一點兒疲態都沒有流露過。

偶爾鐘晴不在，或者她忙別的，吳英霞就會躺在沙發上歇一會兒。

這種情況並不少見，以前也出現過，尤其是老人家年齡大了，難免體力不如年輕人。

再加上吳英霞除了有些骨質疏松之外，身體倍兒棒，什麽老年病都沒有，鐘江海每天早上給量血壓，吳英霞都在正常範圍內，加上她每年體檢都沒有問題，他也就沒有想太多，也就是特意不讓吳英霞去園子，好好休息，平時多註意點，吳英霞也一直沒有新的癥狀，就是容易犯困。

這些事兒誰也沒有和鐘晴說過，她每天要做的事情不少，除了家裏的家務活，做飯洗衣這些之外，鐘晴還要記錄每天賣出去的水果，去果園巡邏，在門口批發，包括采摘，她其實可以說是整天腳不沾地的，加上父母過世的打擊很大，自然都瞞著她 。

偏偏孩子奶奶還心疼，本來就累吧，還怎麽都不肯歇著，非要強打著精神去幫忙。

完事還特意警告了不準鐘江海胡說八道告訴鐘晴，威脅了一通親兒子。

鐘江海最怕親媽，自然也不敢胡說，也有怕鐘晴擔心的原因。

這一來二去，沒有想到的是，吳英霞竟然就給暈倒了，這會兒鐘江海才自責起來，為什麽沒有早點帶吳英霞來看看。

鐘晴還不知道這裏面自然還有這一層源頭，心裏面不知道多難受，她就一點都沒有註意到奶奶不舒服，院子裏面的事情真的不少，鐘晴盡量都不要吳英霞插手，只不過家裏的她卻攔不住，偶爾曬個衣服啊，做個飯啊，鐘晴只能盡量過去搭把手。

可是她也不是天天都在屋裏，有時候吳英霞回來，她沒註意就把家裏給收拾了，活兒肯定是要比一個人多的。

現在想想，鐘晴心裏也跟著難受起來。

“別想太多了，回頭看看醫生怎麽說。”鐘江海之前說完就後悔了，看著鐘晴那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，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，安慰道。

“嗯。”鐘晴憋了半天也只說了這麽一個字，她心裏面難受的很。

不一會兒簾子就被拉開了，醫生從裏面走出來，把鐘江海和鐘晴叫了過去，然後走到旁邊的桌子跟前問了一些基本信息，鐘江海都跟著說了，醫生把他們記錄到病歷表上，才接著說道：“人現在沒什麽大礙，血壓稍微有點高，但是不算誇張，在老年人裏面屬於正常的，應該不是暈倒的主要原因，目前還看不太出來問題的所在，你們帶著去做一些檢查，看看是哪裏的問題。”

醫生看著裏面的一些測試指標和他們說，然後就給他們開了不少需要做的項目，鐘晴接過來，就聽鐘江海問：“人啥時候能醒過來？”

“目前來看正處於深度睡眠中，問題不大，暫時先不要強行吵醒吧，等檢查做完咱們看了結果再說，你去先辦一下住院手續，老人年齡有點大了，不太適合來回折騰。”

檢查的項目不少，有關於大腦的，也有關於身體的，不過好在都不需要站立起來，直接推著車過去就行了，急診的交費排隊要快一些，鐘江海拿了單據就直接跑過來給鐘晴，然後囑咐鐘晴帶著去做檢查，他去辦住院手續。

兩人分開做起來倒是快了一些，鐘晴推著車一個一個的去，好在互相之間都距離不遠，只是有的結果要等很長時間才能出來，等鐘晴這邊進行的差不多的時候，鐘江海那邊的住院手續也辦好了，鐘萍和姑父郭軍也一塊兒跟著過來了。

看見鐘晴，鐘萍就趕忙過來抱了她一下，在她耳邊小聲的說：“奶奶肯定沒事兒，別著急，平時身體那麽好，不會有大礙的。”

鐘晴點點頭，眼睛濕濕的，姑姑的擁抱很溫暖。

直接把吳英霞推到住院部去，按照醫生分配的床位把人擡上去，吳英霞躺在那裏看著很安詳，鐘晴看著就覺得心裏面特別慌。

別看鐘江海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麽，其實心裏面也和鐘晴一樣，慌的不知道該咋辦。

就連屋裏面向來穩健的鐘萍，這會也有點繃不住情緒，吳英霞基本上很少會和醫院打交道，在他們心中，她身子骨一直特別好。

郭軍看這一屋子人現在也沒有個商量意思，就站出來說：“現在醫生那邊還沒出來結論，咱們先不要著急，媽在這兒住院得有人守夜，江海，你和晴晴也忙了一天了，今天晚上我來守夜，你們倆跟小萍回去我家，先好好休息一下。”

他這個安排目前來看是最合理的，尤其是屋子裏面的三個人現在都好像拿不出什麽主意來。

以前鐘家有個什麽事情，都是鐘父出來做決定，他是大哥，大家也都服他，心裏上也不免有些依靠他，頭一次碰到關於吳英霞的事情，他們不免心裏面都有些著急，也就沒了方向。

還好郭軍提了出來，這會兒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，不能一家子人都耗在這裏。

“我留下照顧奶奶吧，姑父你明天還要上班吧，這守夜怪累的。”鐘晴是最先反應過來的，她是最放心不下吳英霞的，自然不願意自己先回去。

經過一番協商，最後還是按照郭軍之前的說法來決定，鐘晴在他們眼裏就是個孩子，自然是不會讓她留下守夜的，以目前的情況來看，郭軍確實是最適合的人。

他們三個人從醫院出來的時候，鐘萍就說要帶著鐘晴他們去她家裏，擠一擠，也能住得下。

還是鐘江海說算了，畢竟鐘萍的表弟表妹還在家裏，這麽晚去也不好，再影響孩子休息，鐘萍也沒有告訴他們奶奶住院的消息，想等看看檢查結果出來再說，他們這麽晚過去，多少有點不合適。

最後經過他和鐘萍商量，他先把鐘萍送回去，然後把鐘晴送到吳英霞家裏去，他自己回家住。

本來鐘江海在南城裏面就還有一套小房子，他就這一套小房子，還是結婚的時候鐘晴爺爺給的，離吳英霞家裏不遠，他去果園之後也沒急著把房子租出去，這會兒剛好空著，他回去就能住。

吳英霞的家並不大，她平時一個人住，大概也就只有個八十平米不到，對於她來說是足夠了，實在不適合鐘晴和鐘江海一塊兒住。

晚上鐘江海把鐘晴送到了樓上，又給她檢查了門窗才離開。

鐘晴上一次住過來的時候，是父母過世的時候，她對吳英霞家裏也比較熟悉，只是想到吳英霞還在醫院裏面，鐘晴就有些睡不著覺，翻來滾去的跑到吳英霞的床上去，聞著熟悉的味道，才稍微瞇了一會兒。

早上不到五點鐘鐘晴就醒了，她起來在屋子裏面找了八寶米，熬了一鍋粥，又找了飯盒來裝，好在家裏面不缺鹹菜，她全部裝好，又帶了兩個小碗，六點鐘就拎著出了門。

昨天晚上鐘江海把車開走了，夏天的早上南城的空氣清新的很，鐘晴深呼吸一口氣，把眼淚憋回去，告訴自己沒事兒，然後攔了輛車，就朝著醫院去了。

她趕到醫院的時候，吳英霞已經醒過來了，郭軍給她把後面墊了枕頭，讓她坐著，鐘晴進去的時候，吳英霞正和郭軍說，讓他再水果，她沒事。

“不睡了媽，你好點沒？要不要叫醫生給你看看？”郭軍擺擺手，又給吳英霞拉了一下被子，這病房裏面大清早還不是那麽熱。

“我沒事，看你們小題大做的，還把我整醫院來了，我能有啥事兒啊！”吳英霞連忙說，她那中氣十足的聲音，還真的讓人感覺不到她像是有事的樣子。

“晴晴你來了啊？我沒事兒，等你叔來了就可以辦出院了。”吳英霞看鐘晴走進來，連忙就和她說。

“有事沒事要醫生說了算的，可不是您說了算的，我不聽您的。”鐘晴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穩一些，看到吳英霞這麽有精神，她的情緒也跟著稍微緩和了一些，沒有了之前的那股子勁兒。

吳英霞還不肯，非說她沒事，鐘晴也不和她說啥，給鐘江海發了條短信告訴她自己到了，這才從飯盒裏面盛了粥，一碗給吳英霞，一碗給了郭軍，又把鹹菜拿出來給他們。

等到他們吃完的時候，差不多鐘萍和鐘江海就趕到了。

郭軍八點半就要上班，看來了人，又囑咐了幾句，就匆匆忙忙的先走了，鐘萍特意請了假，這可讓吳英霞不高興了老半天。

“我說你們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，我就是累的，睡了一覺，還給我整醫院來了，我不管你趕緊去給我辦出院去。”吳英霞說著就要下地，還是鐘晴眼疾手快的趕緊把人扶住，生怕在一個不小心摔倒了。

跟兒子女兒說話的吳英霞明顯要橫了許多，和鐘晴說話的態度不太一樣，她那命令的口氣，差點讓鐘江海一個忍不住給猶豫了，還是鐘萍把他拉住，苦口婆心的說：“現在要出院人家醫生也不讓走的，檢查結果都還沒出來呢，也要等看完之後才能走啊。”

“還檢查什麽檢查，我這身體你們還不知道，能有什麽事兒？住這浪費錢幹啥！”吳英霞說著就激動了起來。

最後還是鐘晴把人按了下來，讓她躺好，好說歹說，才答應等著檢查結果出來，這哄老人還是要孫子去，兒子女兒說話都不好使，她疼誰，誰說話就好使。

就比如鐘晴，她說說這個，說說那樣，轉移了吳英霞的註意力，這才沒有再繼續鬧著出院，讓鐘萍和鐘江海可算是松了一口氣。

這住院的話檢查結果出來的也快，直接就送到醫生那兒去了，下午吳英霞睡著了，醫生就把他們幾個叫到了問診室裏面，拿出來了一堆片子帖子那亮光的地方，左看看右看看，說著：“最近老人家受過什麽刺激沒？比如大喜大悲之類的？”

鐘萍看了看鐘江海，又瞧瞧鐘晴，畢竟吳英霞去果園待了蠻久的，她不太清楚。

“沒有，都挺好的，就是可能每天忙了點。”鐘江海說。

“你們這些子女啊，不是我說，得關心關心父母，昨天做的那些檢查吧，看起來都沒啥問題，不過心電圖有點問題，回頭抽血檢查一下肝臟，目前看來應該是情緒所導致的病發，有可能是肝氣郁結。”醫生指著那心電圖和他們說著。

他們看不太懂，醫生也盡責，給他們解釋了半天。

可是鐘江海實在是沒覺得吳英霞有什麽不對勁，最近看著都挺好的，還跟醫生說，她每天都和鐘江海開玩笑，並沒有感覺情緒不佳。

醫生就問他：“但是從目前的癥狀來看，都是符合的，她昨天進入了深度睡眠，從眼球來看，睡眠質量也並不好，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，平時睡覺可能要更不好，這可不是辦法。你們要結合家裏的問題，去問問老人家，是不是最近出了什麽大事，不好和你們說的，怕你們擔心的問題，這就是自個兒憋出來的。”

他看了一眼他們，又說：“所以我和你們說啊，沒事兒多陪陪老人，和他們說說話，心裏頭高興，就沒那麽多事，老太太身體不錯，各項指標都正常，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，問題還在心上。你們轉個科室，回頭去問問精神科的醫生。”

鐘江海忙點頭說知道了，然後就拿著醫生開的東西去辦手續，鐘萍和鐘晴兩個人坐在外面的長椅上，誰都沒有說話。

值得慶幸的是，吳英霞沒什麽問題，但是這個心裏頭的問題，也不容小覷。

“回頭讓你奶先搬回來吧，暫時別去果園了，你奶這個人吧，啥事兒都愛往心裏擱，但是怕我們擔心，又不好表現出來，她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，回頭我把她接過來，跟我住上一段日子，我好好開導開導她。”還是鐘萍先開了口。

鐘晴點點頭。

其實她也知道原因了。

他們鐘家人其實都一樣，有啥事都不愛表現出來，寧願自己的扛著，也不能給周圍的人帶來麻煩。

就說鐘晴，幾個月前發生那麽大的事情，她也硬生生的扛過來，之後心裏面不可能沒有傷痛，但是都盡量自己扛著，表面上讓人看不出來她內裏的難受。

其實吳英霞也是一樣的。

白發人送黑發人，鐘父還是家裏面最能頂事的人，她心裏的難過一點都不比鐘晴小，只是她不能表現出來。

從小鐘晴就聽吳英霞給她講傳奇，講那些年她和爺爺發生的一些事情，她奶怎麽能耐這些故事，所以在她的世界裏面，奶奶就是個無所不能的人，她從來不知道她還有脆弱的一面。

現在想來，這段時間在果園，每天都能看到父親的遺像，奶奶這心裏頭，得多難受啊？

但是為了鐘晴，她還要憋著，讓自己看著特別開心。

在別人看來，他們這一家子人，恢覆的算快的，但是鐘晴知道，昨天鐘萍是真的慌了，她聽到鐘萍小聲的和鐘江海說怎麽辦，要是大哥在就好了。

她也知道，鐘江海晚上睡不著的時候，會偷偷到她住的屋子，到二樓來，然後再父親的遺像跟前喝酒，還會每天去開窗戶通風。

只有吳英霞，她每次見到鐘晴，都讓鐘晴覺得是特別堅實的後盾。

可是事情總歸還是有些不一樣。

半天沒有聽到鐘晴說話，鐘萍回過頭來，就看她滿臉的淚水，還憋著讓自己不出聲，伸手攬過鐘晴，她幫著鐘晴擦了眼淚，又捏了一把鼻子，伸手在她的頭上輕輕的撫摸。

鐘晴的情緒有些繃不住，埋頭到鐘萍懷裏忍不住哭出聲來，鐘萍給她的後背順著氣，半天也沒有說話，任由鐘晴越哭越兇。

這幾個月來忍著的情緒就好像在一瞬間就爆發出來一樣，但是並不讓她覺得特別難受，反而是能這樣大哭出來，讓她覺得心頭上面壓著石頭好像終於被人拿走了一樣，把所有負面的情緒都一瞬間發洩出來了。

“孩子，這幾個月來辛苦你了。我們都知道你不容易，奶奶也是因為擔心你，你可不能在出了事兒，那樣我們才是真的沒辦法了，你要是心裏頭難受，不舒服，你要說出來，哭出來。奶奶這邊你別擔心，不是有我呢嗎？咱們想好點，好在不是什麽大病，這沒啥大不了的，你就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，我們都支持你，知道嗎？”

鐘萍的溫柔的聲音從鐘晴的頭頂傳遞到她的心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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